中国香药文化与中医药

发布时间:2021-06-02 00:00:00

中国香文化与中医药有着天然的因缘,从《诗经》《离骚》吟咏的芳香植物花卉,到《神农本草经》《本草纲目》载录的芳香药种类,可谓传统香文化一元双璧的渊源。

《海药本草》:香药专著

《金瓶梅》词话本第16回,李瓶儿对谋划盖房子修花园、准备娶她的西门庆说:“奴这床后茶叶箱内,还藏着四十斤沉香、二百斤白蜡、两罐子水银、八十斤胡椒,你明日都搬出来,替我卖了银子,凑着你盖房子使。”西门庆是个经营生药铺的买卖人,当然知道这些香药的贵重。他会了经纪,把这些香蜡称了斤两,共卖了三百八十两银子。李瓶儿私藏的这些贵重香药,推断是她的公公花太监的遗产,很有可能出自宫中。

《金瓶梅》词话本第19回,李瓶儿招赘了治愈自己疾病的医生蒋竹山,惹怒了曾许嫁的情夫西门庆。西门庆指使捣子亭里蛇鲁华和过街鼠张胜,到蒋竹山新开的生药行里捣乱,要买“狗黄”和“冰灰”。蒋竹山说,“哪里讨什么‘狗黄’,只有牛黄;也没有‘冰灰’,只有冰片,是南海波斯国地道出的”。蒋竹山所说产于波斯国的冰片,就是一种舶来的芳香药,载于唐末五代间药学家、文学家李珣的本草学专著《海药本草》。

李珣(约855—约930),字德润,出生于梓州(今四川三台),祖籍波斯,其家以经营香药为主业。传其为波斯商人李苏沙后裔,因而亦称李波斯。香药主要是舶来输入的药品,所以又称“海药”。盛唐时经济的繁荣,带来科学文化和对外交流的昌盛,海上贸易逐渐超过陆上的丝绸之路。来自阿拉伯和周边国家的香药不断地传入中国,丰富了中华本草文化的内容。

《海药本草》原书共6卷,至南宋末年已经散佚,没有刻本流传。其所收录的药物散见于《证类本草》《本草纲目》等本草学典籍中。著名中医医史文献学家范行准曾自上述著作中进行辑录,辑成《海药本草》一书,收药物124种,大部分由海外传入或从海外移植至中国南方栽种,内以香药为主。包括玉石部9种,草部38种,木部48种,兽部3种,虫鱼部16种,果部10种。《海药本草》丰富了中国本草学的内容,书中对药名释义、药物出处、产地形态、品质优劣、真伪鉴别、采收炮制、性味主治、附方用法、用药禁忌等都有论述。

蒋竹山所说的南海波斯国地道出的冰片,《海药本草·木部》称作龙脑,“生西海律国,是波律树中脂也,如白胶香状。味苦、辛,微温,无毒。主内外障眼,三虫,治五痔,明目,镇心,秘精。”冰片又称片脑、桔片、艾片、龙脑香、梅花冰片等,是芳香药,与麝香同为开窍醒神之品,但其药效较弱,二者常相须为用。

芳香药的舶来和使用,在中医方剂学领域,出现了以芳香药为君药配伍的温燥方剂,提升了临床治疗的疗效。如宋代《太平惠民和剂局方》中的苏合香丸、至宝丹、乌犀丸、紫雪丹、丁香半夏丸等,都是用苏合香、安息香、龙脑、麝香、丁香、木香、沉香、檀香、熏陆香等芳香辟秽、走窜经络、通窍醒神的芳香药配伍制作。在兰陵笑笑生笔下的医案中,刘学官馈赠西门庆的产自广东的牛黄清心蜡丸、官哥儿患惊风时使用的搐鼻散等,都有麝香、龙脑、细辛等芳香药。

沉香胡椒:香药珍品

在芳香药的贸易、鉴赏和应用史上,皇宫显贵、文人墨客是主要消费群体。唐宋时,对外贸易的海上丝绸之路的通达,各国来使的朝拜进贡,大量香药的进口,孕育了《海药本草》的问世,也催生了洪刍的《香谱》、叶廷珪的《名香谱》和范成大的《桂海虞衡志》等香学专著的问世。

宋代光禄寺丞庞元英的《文昌杂录》中载:“内香药库在謻门内,凡二十八库。宋真宗赵恒赐御诗二十八字,以为库牌。其诗曰:‘每岁沉檀来远裔,累朝珠玉实皇居。今辰内府初开处,充牣尤宜史笔书。’”每年来自偏远国家地区的沉香、檀香等贡品,已经装满了皇宫的28间库房,可见当时香药进口入宫的数量之巨。

沉香作为药用,最早收录于南北朝梁代医药学家陶弘景的《本草经集注》中,称其有疗“风水毒肿,去恶气”的功效,性味辛、苦、温,有行气止痛、温中降逆、纳气平喘的功用。唐代本草学家苏敬在《新修本草》中说:“沉香、青桂、鸡骨、马蹄、煎香,同是一树,出天竺诸国。”明代医药学家李时珍在《本草纲目·木部·沉香》中说:“香之等凡三,曰沉,曰栈,曰黄熟是也。”

沉香自古就有“六国五味”之说,六国就是根据沉香的不同产地来区分,如伽罗、罗国、真那贺、真那蛮、寸门多罗、佐曾罗等,也就是现在印度、越南、马来西亚等国是沉香最原始的高产区;“五味”就是根据沉香的不同香味,分类为辛、甘、酸、苦、咸五种香味。“六国五味”之称的含义,是说不同国家产的沉香有各自不同的香味,这与当地的气候水土及生长年限等因素有关系,与中医所说的道地药材的概念类似。

因沉香的香味最为多变,又很珍贵稀有,因此是香道中的主要香材之一。历代香谱都论述沉香的产地、功效,记载了相关的贡香、焚香、熏香、含香、啖香、赐香、药香的史料轶事。南宋学者叶廷珪的《名香谱》中说:“沉香所出非一,真腊者为上,占城次之,渤泥最下。”

李瓶儿私藏的沉香当是宫中的贡品,与胡椒一样,都十分珍贵。胡椒原产于天竺印度。唐代小说家、骈文家段成式(803—863)的《酉阳杂俎》云:“胡椒出摩伽陀国,呼为昧履支。”李珣在《海药本草》中说:“(胡椒)生南海诸地。去胃口气虚冷,宿食不消,霍乱气逆,心腹卒痛,冷气上冲,和气。”

胡椒是著名的香药,在中国文化史上客串了诸多的角色:它曾是外邦使者朝拜的贡品,也是老饕宴席调味的香料;是医家方剂里祛病的良药,还是帝王赏赐臣工的圣物;甚至跨界替代货币,成为文武百官的俸禄。据专家考证,明代以前没有用胡椒作为赏赐御品的记载,明代时由于外藩进贡和贸易的昌盛,胡椒的储存量暴增,皇帝就把胡椒赏赐给朝廷官员或百姓子民。明太祖朱元璋办海运时,凡是有功之臣都发胡椒以示奖赏。明洪武二十二年(1389年),令在京的文武百官折俸钞,俱给胡椒、苏木。胡椒每斤准钞一十六贯,苏木每斤八贯。明洪武三十年(1397年),令辽军屯种其地,旗军校尉将军力士等,奖胡椒一斤、苏木二斤。明永乐二十二年(1424年),明成祖朱棣令在京各衙门吏,有家小者月增米四斗,无者一斗五升,其折色钞亦照文武官例给胡椒、苏木。明宣德九年(1434年),明宣宗朱瞻基诏令仍以胡椒、苏木折两京文武官的俸钞,胡椒每斤准钞一百贯,苏木每斤五十贯。花太监留下来的胡椒,或许是宫中的赏赐,也可能就是他在宫里的俸禄。除了胡椒外,苏木也是当时进贡的香药,折价仅是胡椒的一半。清代史学家张廷玉《明史·佞幸传》载,明武宗朱厚照的义子钱宁,赐姓朱,自称“皇庶子”,掌管锦衣卫。因与宁王朱宸濠私通被逮捕抄家,明世宗嘉靖皇帝朱厚熜即位后,将其磔杀于市,抄家缴获玉带二千五百束、黄金十余万两、白金三千箱,其中胡椒数千石。胡椒竟与玉带金银并列,成了佞臣腐官贪赃纳贿、搜刮民脂民膏的罪证。

除了舶来的贵重沉香和胡椒,李瓶儿所藏的白蜡是白蜡虫分泌的蜡质,又被称作“中国蜡”,其熔点较高,颜色洁白,是我国的特产之一。李时珍的《本草纲目·虫部·虫白蜡》中曰:“唐宋以前,浇烛、入药所用白蜡,皆蜜蜡也。此虫白蜡,则自元以来,人始知之,今则为日用物矣。四川、湖广、滇南、闽岭、吴越东南诸郡皆有之。以川、滇、衡、永产者为胜。”白蜡甘温,无毒,有生肌止血定痛、补虚续筋接骨的功效,为外科要药。与合欢皮配伍,可制成长肌壮骨的药膏。头上秃疮者,白蜡烛频涂,勿令日晒,久则自然生新发。

白蜡的价格比蜜蜂产的黄蜡常高数倍。白蜡可制成蜡烛或药丸的外壳,又可用来涂蜡纸,密封容器等。书中刘学官送给西门庆的牛黄清心蜡丸,吴月娘吃的薛姑子送来的种子灵丹,用“三四层乌金纸”裹着,用的就是蜡纸。明朝时,高僧们先后出访印度、缅甸、朝鲜、泰国、斯里兰卡等国传扬佛教文化,白蜡的出口逐年增长。19世纪中叶,中国的白蜡传入欧洲,成为中欧贸易中的特价产品。

水银是一种液态金属,主要由辰砂矿炼出,少数取之自然汞。汉代的《神农本草经》记载,水银“味辛,寒,主治疥瘘痂疡百秃,杀皮肤中虫虱,堕胎,除热。”古代炼丹家则认为,水银能“杀金银铜锡毒,熔化还复为丹,久服神仙不死”,遂成为古代炼丹常选用的物质。因此,水银是方士欺世盗名,谋财害命的处方药。明代医药学家李时珍在《本草纲目》中批判说:“方士固不足道,《本草》其可妄言哉!”

香药沉香、胡椒和水银,都曾经是炼丹术士青睐的炼丹原材料。宋代进士张君房是中国道教史上的著作家,因编纂主持校修了《大宋天宫宝藏》《云笈七签》而闻名遐迩。他在《方药部·论胤丹功能第一》中论及丹药配方说:“近代有增损此方,加诸胡药,云益心力,不强阳道。余观其方,多用胡椒、荜拨、苏木、干姜、荜澄茄等,总十余味,和胤丹服。寻其药性,热而且补,又兼下气,宁有不强阳道乎?”方士们把沉香、胡椒、龙涎香、荜茇等香药加入炼丹的矿物质药中,期冀炼出长生不老的丹药。

香体祛病:药方医案

历代香谱类的谱录中,除载有各种香方外,也载有香药方剂。金末元初香学家陈敬的《陈氏香谱·香药》中的“丁陈煎圆”,用丁香、沉香、木香、白豆蔻、檀香等芳香药研为细末,以甘草熬膏,和匀为丸。噙化常服,调顺三焦、和养营卫,治疗心胸痞满;书中的“木香饼子”,用木香、檀香、丁香、甘松、肉桂、缩砂仁、莪术等,为末蜜和,同甘草膏为饼,每服三五枚,温中散寒、理气止痛,治疗虚寒腹胀、肠鸣泄泻等症。

李时珍在《本草纲目·草部·线香》中论述了香药的药用:“今人合香之法甚多,惟线香可入疮科用。其料加减不等,大抵多用白芷川芎、独活、甘松、三柰、丁香、藿香、蒿本、高良姜、角茴香、连翘大黄黄芩黄柏、兜蒌香末之类,为末,以榆皮面作糊和剂。”李时珍用线香来“熏诸疮”,也就是治疗疮疡皮皮肤病,方法是点灯置桶中,燃香以鼻吸烟咽下,是中医外治法中吸熏的一种。

在香学文献的史料中,亦有啖香药香体的轶事:洪刍的《香谱》引唐代进士苏鹗的《杜阳杂编》载,唐代宗李豫(726—779)时的宰相元载的宠姬薛瑶英,“攻诗书,善歌舞,仙姿玉质,肌香体轻”。是因为她幼时,母亲赵娟就让她服用用香药配制的“香药丸”,故身体自然散发出清馨的香气,成为绝代香妃。明代医家龚廷贤的《鲁府禁方·宁集》中记载的香药“香身丸”,用白豆蔻、丁香、檀香、麝香等多味芳香类药材研磨粉末,炼蜜同酥油而成,丸如梧桐子大,每服二十丸,噙化咽津,当日口香,久服令人身香。可视作此类香身药的代表作,其药理药效值得从现代药理学的角度进一步探究。

明代《本草纲目》记载了一则“香愈弱疾案”:用玄参一斤、甘松六两,为末,炼蜜一斤,和匀,入瓶封闭,地中埋,窨十日,取出。更用炭末六两、炼蜜六两同和,入瓶,更窨五日,取出,烧之。常令闻香,弱疾自愈。明代医家王肯堂在其所著《证治准绳》一书中,引宋代医家孙兆的“香治异病案”:一患者满面黑色,相者断其死。孙诊之,曰:非病也。乃因登溷,感触非常臭气而得。治臭无如至香,令用沉、檀碎劈,焚于炉中,安帐内以薰之。明日色渐别,旬日如故。由此可见,只要医家辨证精确,香药无论内服外治,都是良方效剂。

北宋彭乘的《墨客挥犀》中,有一则苏合香药酒的医案:王曾太尉气羸多病,宋真宗赵恒面赐药酒一瓶,令其空腹饮之。言其“可和气血,辟外邪”。饮后大觉安健,王曾朝拜时拜谢圣上恩典。皇上说,这是苏合香酒也,每一斗酒以苏合香丸一两同煮,“极能调五脏,却腹中诸疾。每胃寒夙兴,则饮一杯”。遂取药酒赐予近臣,苏合香丸一时盛行于天下。周嘉胄《香乘·猎香新谱》中有窨酒香丸方,用冰片、麝香研末,丁香、木香、肉桂、砂仁、白芷等捣为细末,蜜和为丸,如樱桃大。一斗酒置一丸。密封五日饮用,就成为一款醇香可口的养生药酒。

兰陵笑笑生笔下的西门府,焚香、熏香、噙香、佩香、浴香等,是居家生活必需。除药用外,香药还有诸多的用途。

《金瓶梅》词话本第28回,潘金莲丢了一只红鞋,春梅和秋菊在藏春坞暖房的书箧内找到一只大红平底鞋,和拜帖子纸、排草、安息香包在一起,原来是西门庆私藏的自缢而死的情妇宋蕙莲的遗物。排草、安息香都是香药,放在书箧里,对书简合同等物品,可起到防蠹虫啮蛀的作用。

《金瓶梅》词话本第73回,潘金莲用钩针为西门庆制作白绫带,将胡僧送的颤声娇药末装在里面。颤声娇是用香药制成的房事用品,明代医家洪基的《摄生总要·房事奇书》中载有此方,是用樟脑、白矾、蛇床子、木香等配伍成方。

由此可窥香药的应用,由过去皇宫贵族独享,逐渐进入寻常百姓家的历史印记。(原所贤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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