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温与风温都是春季的时令病，但春温与风温不同。春温是里有伏热，外感风邪，卫气同病；而风温是外邪袭表，病在肺卫，尚未入里（里热甚微）。临床共同见证为：发热、恶寒、头痛、无汗、脉浮等，所不同的是春温里热伤津明显，可见心烦、口渴、舌赤、脉数等。治疗春温以辛凉解表为法，佐以清热生津。如果单用辛温燥烈方药，就会引邪入营，导致热犯心包，出现神昏谵语等。足见春温虽是常见病，若治之不慎，亦会变为危候。今摘其数例名医治验，加以分析，供读者参考。

①雷丰治验（春温肝风内动证）

章某，得春温时病，医者不识，遂谓伤寒，辄用荆防羌独等药，一剂得汗，身热退清。次剂罔灵，复热如火，大渴饮冷，其势如狂。更医治之，谓为火证，竟以三黄解毒为君，不但热势不平，更变神昏瘛瘲，急求商治于丰。诊其脉，弦滑有力；视其舌，黄燥无津。丰曰：此春温病也。初起本宜发汗，解其在表之寒，所以热从汗解。惜乎继服原方，过汗遂化为燥。后又以苦寒遏其邪热，以致诸变丛生。当从邪入心包，肝风内动治之。急以祛热宣窍法，加羚羊角、钩藤。服一剂，瘛瘲稍定，神识亦清，唯津液未回，唇舌尚燥。守旧法，去至宝菖蒲，加入沙参、鲜生地，连尝三剂，诸恙咸安。

（雷丰《时病论》，人民卫生出版社，1962年2月）

按 本例治验说得很明白。初起汗之对证，继而又汗，遂化为燥；又以苦寒清热，邪热内陷，导致肝风内动，神昏瘛瘲。雷氏用“祛热宣窍法”治之，药物为：连翘、犀角、川贝母、鲜石菖蒲，加牛黄至宝丹化服。连翘苦寒，清心包经之火；犀角咸寒，泻心经之火；凡邪入心包，必夹带痰火，故用贝母清心化痰；菖蒲清心开窍，并能醒神；加用清热解毒的牛黄至宝丹，意在挽救生命于俄顷。所加羚羊角与钩藤，其用意为清热、平肝、熄风。后加沙参、鲜生地，为甘寒生津而设。由此可见，春温必须处处养护津液，方能获胜。

②王孟英治验（春温上焦肺卫证）

余侄森伯，患发热面赤，渴而微汗。孟英视之曰：春温也。乘其初犯，邪尚在肺，是以右寸之脉洪大，宜令其下行，由腑而出，则可霍然。投：知母、花粉、冬瓜子、桑叶、枇杷叶、黄芩、苇茎、栀子等药。果大便连泻极热之水二次，而脉静身凉，知饥啜粥，遂痊。设他人治之，初感总用汗法，势必酿成大证。

（王孟英《回春录新诠》，湖南科学技术出版社，1982年4月）

按 春温为季节性疾病，乃因时而定名，每于立春之后、夏至之前发病。本例发病，一派热象，如发热而渴，面赤微汗，特别是右寸脉洪大，显示温热尚在上焦肺卫，未逆传心包。方取千金苇茎汤加减清泄上焦之热，以知母、花粉润燥生津，桑叶、枇杷叶辛凉疏表，黄芩、栀子苦寒清里，苇茎、冬瓜子清肃气道，令其邪热下行，脏热移腑，从大便泄出而愈。

③余无言治验（春温痰火发狂证）

胡某，男。

春温不解，邪热入于营血，身有癍疹，色紫黑，肌肤炙手，内热如焚，唇焦齿垢，舌苔燥黄。初则谵语神糊，延至旬日，渐见发狂，四处奔走，如见鬼神，作叩拜顶礼之状，甚或殴人詈骂。诊其脉沉数有力，大便六日未解，小溲短赤，此春温痰火发狂，大实大热证。因为之处方，以豁痰承气汤治之。

锦纹军15克，元明粉15克，炒枳实12克，生石膏90克，全瓜蒌18克，粉葛根12克，川连4.5克，净连翘12克，胆南星12克，石菖蒲9克，鲜芦根1支。

二诊：服药后，大便连下二次，如胶如漆；肤有微汗，神志较静，肌热，狂态大减，癍疹渐转红润。舌苔已退去大半。以上方各药减量少许，加鲜生地、鲜石斛以凉血、增液。大便续解三次，其狂若失，神识清明。后再投以清理余邪兼扶正之品，而病遂愈。

（余瀛鳌等《现代名中医类案选》，人民卫生出版社，1983年1月）

按 本例为春温痰火发狂证，为危候。大实大热，故投豁痰承气汤。此方即承气汤去厚朴（嫌其温燥），加全瓜蒌解胸膈之痰，加生石膏、葛根清阳明之热，黄连、连翘清心凉膈，南星、菖蒲豁痰开窍；终以凉血增液，清解余热，兼以扶正之品而收功。后人评价余氏“善于融汇前贤治法，虽自出机杼而有法度可循”。

④叶天士治验（春温发斑证）

王某。

清明谷雨，气候已暖，所感温邪，从口鼻吸受，自上及中，为三焦病……今头身痛，咽痛，心胸烦闷，视其舌心灰黄，边紫绛，渴饮不能下咽，斑疹隐隐，津涸，呼吸渐闭，所谓“一引尚引日，再逆促命期。”重症之尤，勿与目下时行客邪同视。

玄参、连翘、银花、白金汁（冲）、大豆黄卷、滑石、象贝、通草。

（叶天士《种福堂公选良方》，中医古籍出版社，2017年11月）

按 清明谷雨，正值温病易发时节，而斑疹是温邪传入营血的常见症状。此例春温主要浸淫中上二焦，上焦见头身痛、咽痛，呼吸渐闭；中焦见渴饮及心胸烦闷；邪入营血，不得透发，故见斑疹隐隐。他如舌边紫绛、苔灰黄等，都是由于热毒盘踞营血，夹杂痰湿，使其“津涸”所致。叶氏指出，“勿与日下时行感冒同视”。时行感冒当以辛温解表为法，而春温则应辛凉疏表为治。故叶氏选用辛凉疏表之银花、连翘、通草，并以玄参滋阴，大豆黄卷、滑石利湿，象贝化痰，不使温热稽留于内，阴液自能复生。

⑤章次公治验（春温气阴两伤证）

殷某，男。

体温39℃，脉数（124次/分），此春温之重者也。病甫六日，精神殊觉困顿，舌光红起刺。两日之中，冀其速解，不解则缠绵时日矣。

鲜生地24克，知母9克，玄参9克，黄芩9克，连翘9克，青蒿9克，天花粉12克，车前子12克（包），郁金3克，鲜石菖蒲6克。

二诊：其热一如昨日，夜间两颧发赤，舌红起刺，咳不甚剧而痰多，神志迷蒙，邪陷心包。心包者，实指中枢神经也。

南沙参9克，鲜生地24克，带心麦冬9克，带心连翘12克，桑白皮12克，陈胆星3克，远志6克，白茅根30克，紫雪丹1.2克（每四小时服0.3克）。

（朱良春执笔《章次公医案》，江苏科学技术出版社，1980年3月）

按 本例患病六日，壮热、脉数、精神困顿，舌质光红起刺，病入营分，急当清营解毒，透热养阴。故取清营汤加减治之。药用生地黄、玄参、知母、天花粉清热养阴，黄芩、连翘、青蒿、车前子增强清热解毒之力，并取石菖蒲、郁金化痰开窍，连翘温热于外，黄芩清热于上，车前子分消于下，符合“入营尤可透热转气”之法。二诊时，已见神志迷蒙，邪陷心包之证。急以清热滋阴，凉血镇惊，故用清营汤合紫雪丹治之。所用桑白皮清泄肺热，南星、远志化痰开窍，白茅根清热利尿，使热毒从小便排出；紫雪丹为急救药，集清热、解毒、开窍于一身，为挽救热病之要药。章老治疗温热病（包括瘟疫）喜用紫雪丹、至宝丹等类药，意在清热解毒，镇惊熄风。

⑥施今墨治验（春温热入心包证）

姜某，男，7个半月。

高热一周（体温40℃~41℃），经儿童医院检查，未发现特殊所见。用链霉素并服退热剂，高热未退。精神欠佳，时有烦闹。经服中药通便退热剂，大便日泻数次。排除肠道传染性疾病。昨日进入昏迷状态，不食不闹，无抽搐。呈半昏睡，呼吸粗而快，咽有痰鸣，指纹深红达气关以上。应从表解并清里热。7月乳儿，脏腑薄弱，不宜重剂。

处方：白苇根5克，赤茯苓5克，炒香豉5克，白茅根5克，赤芍3克，山栀衣1.5克，蝉翼1.5克，酒黄芩3克，薄荷梗1.5克，甘草梢1.5克，荷叶梗半尺。

服药一剂，热势逐渐下降，连进3剂体温趋于正常。唯出汗过多，便泻，嗜睡，时咳，痰鸣。此正气未复，应保胃气以免伤津。

处方：西洋参1.5克，茯苓5克，炙白前3克，五味子1.2克，茯神5克，炙前胡3克，白术3克，桔梗3克，浮小麦12克，焙内金5克，光杏仁3克，白蒺藜3克，粉甘草1.5克。

服用3剂，诸症大减，已思食乳，未再来诊。不料昨晨抱出室外，过午又发高热，嗜睡不醒，并见呕吐，手足肢冷，大便腥臭，似不消化。春温初愈，由感风寒，拟和营卫调理胃肠治之。方药除解表清热药外，又增扁豆花、半夏、砂仁、神曲、豆蔻等。

服用2剂，热退，呕吐止，仍无精神，不吃乳。后改方为：扁豆皮5克，苍术炭3克，赤茯苓6克，扁豆花5克，白术炭3克，赤小豆6克，煨葛根3克，清半夏3克，酒黄连1.5克，川厚朴1.5克，赤白芍各3克，酒黄芩3克，白通草3克，甘草梢3克。服2剂，除便溏、次数多，无精神外，余无它症。上方加党参2克，山药10克，去赤白芍。服用1剂，可能因食粥，大便又泻七、八次，口干思水，未再服药，即来求诊。

处方：苍术炭3克，酒黄芩3克，禹余粮（血余炭3克同布包）5克，白术炭3克，酒黄连1.5克，赤茯苓6克，党参3克，神曲3克，赤小豆6克，山药10克（打），半夏曲3克，煨葛根3克，白扁豆10克，炙草梢1.5克，川厚朴1.5克，白通草3克。

服用2剂，泻止，日二、三次，唇红口干，啼闹不安，腹泻多日，津液已伤，宜养胃阴治之。

处方：西洋参1.5克，金石斛3克，扁豆衣5克，菖蒲1.5克，鲜石斛3克，扁豆花5克，赤白芍各3克，焙内金5克，炙草梢1.5克。

（祝谌予等《施今墨临床经验集》，人民卫生出版社，1982年12月）

按 本例共诊治8次。患儿稚阴稚阳，感受春温时邪，本可用辛凉透表剂解之，医者却苦寒累进，引邪入里，致病势加重。施今墨以表里双解治之，热退身安。或可渐愈，家属调养无方，次晨抱出室外，复感新邪，再发高热。以和营卫法治之，发热即退。又因饮食不慎，腹泻继作。后以养胃阴、化湿浊收功。两次复作，一则感邪，一则食粥。若无施今墨精确辨证，细心调治，如此复杂疾患，难获痊愈。

⑦丁甘仁治验（春温夹湿化燥证）

董少爷。

春温十四天，表热渐退，而里热未清。口干欲饮，白㾦迭布，七日未更衣，小溲色黄，舌中剥苔黄，脉濡数。阴液暗伤，阳明之温，太阴之湿，蕴蒸募源，温多湿少，肠中干燥，浊垢不得下达也。拟清温化湿，而通腑气。

南沙参三钱，熟石膏（打）三钱，知母钱半，朱茯神三钱，益元散（包）三钱，净蝉蜕八分，光杏仁三钱，全瓜蒌三钱，生赤芍二钱，淡竹叶钱半，活芦根一尺，生谷芽三钱，更衣丸（包）一钱。

（肖万泽《丁甘仁经典医案赏析》，中国医药科技出版社，2015年4月）

按 丁甘仁（1865~1956年），近代著名医学家。对外感温热病有极丰富的临床经验，用药轻灵，不拘一格，善于以扶正祛邪而收功。本例为春感温邪夹湿化燥，且已伤阴耗液。丁氏以白虎汤加沙参、淡竹叶清热生津，佐以更衣丸通达腑气，他如化湿的益元散、活芦根、全瓜蒌，健脾的生谷芽、朱茯神，凉血祛风的蝉蜕与赤芍，以及润燥通腑的杏仁等，总以清、润、通为法，取药轻灵为胜。

⑧张锡纯治验（春温误汗误下伤阴证）

辽宁清丈局科员刘某幼子，年7岁，于暮春得温病。病因洗澡，汗出未竭，遽出冒风，遂成温病。

病初得时，医者不知用辛凉之药解肌，而竟用温热之药发其汗，迨汗出遍体，而灼热转剧。又延他医遽以承气下之，病尤加剧，从此不敢轻于服药。迟延数日见病势浸增，遂延张氏诊治。其精神昏愦，间作谵语，气息微喘，肌肤灼热。问其心中以甚觉热，唇干裂有凝血，舌苔薄而黄、中心干黑，频频饮水不能濡润。脉弦而有力，搏近六至，按之不实，而左部尤不任重按，其大便自服药下后未行。

处方：生石膏（捣细）四两，知母一两，野党参五钱，大生地一两，生怀山药七钱，玄参四钱，甘草三钱。

共煎汤三大盅，分三次温饮。病愈者勿须尽剂，热退即停服。白虎加人参汤中无粳米者，可用生山药代粳米和胃。

三剂服完，温热大减，神已清爽，大便尤未通下，心中尤觉发热，诊其脉仍似有力，遂将原方去山药，仍煎三盅，徐徐温饮下，服至两盅大便通下，遂停药勿服，病愈。

（张锡纯《医学衷中参西录》，河北科学技术出版社，2002年1月）

按 本为温热病，医者误为风寒，先以辛温发汗，后又承气下之，津液大伤。这种以辛温、苦寒方药治疗温热病的例子，至今亦不少见。由于误治，病至神昏或作谵语，唇干裂且苔干黑，频频饮水亦无湿润，且脉数每分钟百余次，足见病已危笃，急需救阴方有希望。张氏在治疗高热（包括产后高热）时，善用白虎加人参汤取效。且常以玄参代知母，生山药代粳米，以增强滋阴退热之力。他在治疗外感大热时，恒用玄参两许消火滋阴。如治疗“表里俱热”的仙露汤（生石膏、玄参、连翘、粳米），“以玄参之甘寒易知母之苦寒”。张氏认证之准实，用药之合拍，值得对证效法。（毛德西  河南省中医院）

（注：文中所载药方和治疗方法请在医师指导下使用。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