熏香口噙两相宜 计时美容在香外

发布时间:2021-06-24 00:00:00

熏香曾是宋代士大夫阶层热衷的“四大雅事”之一,是当时文化品位和精神生活的侧面写照。在《金瓶梅》中,香烟尽散西门家,居家用香的场景历历在目:书房里龙涎缭绕醒神,卧床边篆香旋曲催眠;患病后芸香芬芳除秽防病,取暖时沉速手炉驱寒香体……不论是节年祭祀、敬神祈祷、宴请宾客还是浴体玉肤、熏被香衣,所用的都是香饼、末香、线香、棒香、丸香、篆香、香皂等品类繁多的香材制品。

香饼:熏香口噙两相宜

从书中的描写来看,西门庆书房里焚的是龙涎香饼,桌上有专用盛香的盒子。香饼是西门府常用的香制品。《金瓶梅》词话本第40回,潘金莲说:“李大姐,那边香几儿上牙盒里盛的甜香饼儿,你取些来与我。”潘金莲拿了几个香饼,放在铜丝手炉内,裹在裙子里,取暖香熏。

历代香谱中载录了诸多香饼方,一种是焚香时作为底火用的,用羊胫骨碳、杉木炭、硬木炭、石灰等,加入易燃的干葵花、红花、焰硝,共为细末,用糯米糊和匀,模脱成饼状,爇香前埋于炉中,先用之打底火。焚香用的香饼,则要用沉香、檀香、龙脑等各种香料,添加易燃的苏合油、木炭末、橄榄油等,用蜂蜜、白及作粘合剂,揉匀印饼,制成不同形状、独特气味和各种功效的香饼。《金瓶梅》词话本第35回,写西门庆来到书房,小厮书童连忙拿炭火,炉甜香饼儿,双手递茶上去。明代高濂的《遵生八笺·燕闲清赏笺·论香》中记载,甜香饼“惟宣德年制者,清远味幽可爱”。当时燕京售卖的甜香饼,装在黑色的坛子中,白底上写有烧造的年月,一坛一斤,用锡盖封装,名贵一时。

香饼不仅用作燃熏养神,还可以佩戴香身,有的特制品种可以噙服,生津除秽,入腹香身,是口腔清洁的日常用品,也是早期的草本口香糖。在古代文学家的笔下有不少关于香饼的诗词吟咏,如唐五代至宋初文学家李涛“茶饼嚼时香透齿,水沉烧处碧凝烟”的惬意;南宋词人赵长卿“重唤烧香饼,著意炼龙涎”的闲情;元代杂剧家乔吉“香茶细研片脑梅花粉,新剥珍珠豆寇仁,依方修合凤团春”的小令,则保留了一个当时流行的香茶饼配方。除了嫩茶叶外,要与冰片、珍珠、豆蔻仁等香药共同炮制,才能印造出名贵的“凤团春香饼”。

明代医家龚廷贤的《鲁府禁方》中,载录了鸡苏饼子、香茶饼、沉檀香茶饼、香茶饼子的配伍处方。龚氏是一代名医,曾经任鲁王府的良医正。书中收录的方剂系鲁府所藏的秘方,各种香茶药饼自然是贵族王妃们日常所用的奢侈品。

沉檀香茶饼是由檀香一两五钱,为细末,沉香、芽茶、甘草、儿茶各一钱,百药煎二钱,龙脑适量。上用甘草膏为丸,豌豆大,每用一丸,噙化。亦可捏作饼,以木模印出各色花样。这个噙服的香饼中除香药外,还用了芽茶,即以纤嫩新芽制成的茶叶。方子中的儿茶,又称“乌爹泥”,是海外舶来品,元代时已经传入中国。当时常用其与香药碾细后,加工成膏块状含嚼或噙服,有生津醒酒、生肌敛疮的功效。李时珍在《本草纲目·土·乌爹泥》中说:“乌爹泥出南番、爪哇、暹罗、老挝诸国,今云南等地造之。”香学家周嘉胄的《香乘·卷二十·香属》载有用儿茶、高茶末、百药煎与麝香、冰片、薄荷霜配伍,与糯米煮成糕糜,兑入花脱洒油,捣泥印制成的茶饼。《金瓶梅》词话本第59回,写西门庆从袖子里取出一包香茶桂花饼儿递给郑爱月。随身携带,随时噙服、随手赠送,小小的茶饼,身兼数职,是熏香剂、口香糖、伴手礼。《金瓶梅》词话本第71回,西门庆转正千户掌刑,上京见朝谢恩,住在何千户家。随身小厮王经要去翟府看望出嫁的外甥女韩爱姐。西门庆对玳安说,我的皮箱内有玫瑰花饼,取两罐,用小描金盒盛着,给王经作为探亲礼品。看来,即使在繁华富足的东京,香饼也是拿得出手的馈赠佳品。

香品:计时美容在香外

眼观鼻嗅的熏香,除了清新环境、颐情快志、防疫祛病外,还寄予了先哲圣贤们的生活智慧和制作匠心。“懒把宝灯挑,慵将香篆烧”,《金瓶梅》词话本第38回,潘金莲怀抱琵琶弹唱这首相思小曲,表达了伤感寂寞和失意怨恨。曲中所唱的香篆,指的是篆香,又称盘香,是以榆皮粉作糊,加以各种香料制成的盘旋状线香。

篆香还是常用的计时用具。北宋沈立的《沈氏香谱》中记载,他授官在浙江湖州梅溪候缺时,“始作百刻香印以准昏晓,又增置午夜香刻如左:福庆香篆,延寿篆香图,长春篆香图,寿征香篆”。创制出篆香的多种造型,主要是标记时间,故又称“百刻香”。它将一昼夜划分为一百个刻度,用作计时器,还有安神催眠、驱蚊逐虫等作用。宋代香学家洪刍的《香谱·香篆》载:“镂木以为之,以范香尘为篆文,燃于饮席或佛像前,往往有至二三尺径者。”北宋文学家苏轼有《印香》诗,是他的弟弟苏辙过生日,他送了檀香观音像和印香银篆盘祝寿,写下“栴檀婆律海外芬,西山老脐柏所薰”的诗句。南宋词人张孝祥《蓦山溪》词中有“绣工慵,围棋倦,香篆频销印”的名句。著名词人李清照的《满庭芳》中也有“篆香烧尽,日影下帘钩”的吟咏,说的都是熏香与计时多功用的篆香。元代天文学家郭守敬还曾创制出精巧的“屏风香漏”,风行一时。潘金莲卧室里燃熏的就是这种计时的篆香,可见这种香型在明代很流行。篆香中还有一种与二十四节气有关的香型,如六十刻的“五夜篆香”,跨越小雪后十日至小寒后三日的几个节气,是中华民族阴历时令的智慧标配。

《金瓶梅》词话本第21回,潘金莲在李瓶儿的被窝里摸到一个熏被的银香球,是银制的圆形手炉,焚香取暖,亦可熏衣香被。因其小巧玲珑,又称“袖炉”。唐宋时,香球在宫廷和贵族已经普遍应用。陕西著名的法门寺地宫出土的文物中,就有两件涂金镂花银熏球。这种熏球的外壳是个圆球,球壳上布满镂空花纹,以便香气散出。

《金瓶梅》词话本第23回,写仆人来旺的老婆蕙莲来到藏春坞洞儿内,“但觉冷气侵人,尘嚣满榻”,便从袖中取出了两支棒儿香,在灯上点燃,插在地下。周嘉胄的《香乘·猎香新谱》中记载的沉速棒香,用沉香二斤、速香二斤、唵叭香三两、麝香五钱、金颜香四两、乳香二两、苏合油六两、檀香一斤、白及末一斤八两、炼蜜一斤八两,和成滚棒即成。所用的滚棒指的是竹芯,即将和好的香料趁湿层层裹在竹签上,因形似蜡烛,俗称“棒儿香”,点燃后可直接插在地上。这是常用的复方香,也称“安席香”,除了清新空气、熏被香褥外,铜丝火笼、银香球、棒儿香都兼有焚燃后取暖驱寒的作用。

《金瓶梅》词话本第27回,潘金莲为了争宠夺爱,“暗暗将茉莉花蕊儿搅酥油定粉,把身上都搽遍了”。用芬芳的茉莉花蕊,加上酥油和定粉,搅制成美白皮肤的涂敷香膏,是潘金莲自制的外用美容剂。酥油是类似黄油的一种乳制品,是从牛、羊奶中提炼出的脂肪。定粉,又名粉锡、铅华、官粉等,出自宋代刘翰等的《开宝详定本草》,为用铅加工制成的碱式碳酸铅,有杀虫解毒、生肌止痒的功效。范成大的《桂海虞衡志·志金石》载:“铅粉,桂州所作最有名,谓之桂粉,其粉以黑铅着糟瓮罨化之。”以色白、细腻润滑、无杂质者为佳,是粉质化妆品的主要成分。周嘉胄的《香乘·卷十九·涂傅之香》载有多个美白玉肤方,如和粉香、十和香粉等,都用定粉与蛤粉、龙脑、檀香、麝香等香药共制成,洗浴后敷面、涂身,增白留香。书中还有用牛骨髓或牛脂与香药制成的面脂唇膏,香油浸泡香药过滤而成的洗发油等,荟萃了明代美容化妆品的精品。值得一提的是,书中收载的金章宗宫中的“莲香散”,专为闺阁裹足女性除臭敷足而设。明代医家龚廷贤的《鲁府禁方·卷之四·宁集》中,收录了莹肌如玉散、八白散、省头香、洗面沤子等美肤美发的涂敷香方。其中的孙仙少女膏、杨太真红玉膏,极似今天女性常用的面膜,用鸡蛋清调匀后敷面,有增白玉肤沁香的功效。这些出自鲁府的外用香方,透露的正是当时皇戚贵妇使用各种芳香美容剂的生活习俗。

香方:名家雅士各千秋

《金瓶梅》词话本第67回写道:“王经从桌上的象牙盒内,取出龙涎香,炷燃在流金小篆的香炉内。”西门庆在书房里焚烧的龙涎香,是名为龙涎的合成香。笔者查阅了陈敬的《陈氏香谱》,收载的龙涎香方多达23个。可见龙涎香方是当时比较普遍的家用香,多以沉香、檀香、丁香、冰片、麝香等香药配伍而制成。

龙涎香在宋代非常流行,诗家词客们多有吟咏。辛弃疾的《念奴娇》有“透户龙香,隔帘莺语,料得肌如雪”的诙谐;张元干的《青玉案》有“芳意恋、香肌住。心字龙涎饶济楚”的情意;李弥逊的《声声慢》有“龙涎染就,沉水薰成,分明乱屑琼瑰”的赞叹;杨万里的《胡子远郎中惠蒲太韶墨,报以龙涎心字香》有“送似龙涎心字香,为君兴云绕明窗”的友情;颜博文《觅香》有“为思丹凤髓,不思老龙涎”的感叹。

宋人诗词中屡屡提到心字型的龙涎香,还有制成龟兔形状的香饼,寄寓了馈赠者祝福祈寿的心愿,也说明当时香型的制作工艺之精美。陈敬的《陈氏香谱》中,收录有“杨吉老龙涎香”,用沉香一两,紫檀半两,甘松一两,龙脑、麝香各二分,加白蜜、苏合油、蔷薇水、龙涎别研,再窨为香饼。杨吉老是曾任北宋太医院御医的杨介,他用香药白芷创制的治疗头痛的“都梁丸”,一直沿用至今。

“看分香饼,黄金缕,密云龙”,大文学家苏东坡与门人黄庭坚的诗词唱和,品香、鉴香、吟香,留下香学史上的逸事佳话。宋代的书画家们,因香墨与香药结缘,身体力行,深得其中三昧。北宋名臣、书法家蔡襄,因未得到欧阳修自制的清泉香饼为润笔,颇为遗憾。《香谱》的著者洪刍是黄庭坚的外甥,黄庭坚曾鉴赏收到洪刍的“合香后”说,“所惠香非往时意态,恐方不同,或是香材不精,乃婆律与麝香不足耳”。南宋隆兴宋孝宗赵昚元年进士、地理学家周去非的《岭外代答》中说:“山谷香方率用海南沉香,盖识之耳。”台北故宫博物院藏有黄庭坚的《书药方》册页一帧,其所书内容实为香方“婴香”,故又称之为《制婴香方》或《婴香帖》。周嘉胄《香乘·卷十四》中录有出自宋代官方机构公使库《武冈公库香谱》的“婴香方”。陈敬的《陈氏香谱》中收录的“黄太史四香”和“黄太史清真香”,都是黄庭坚创制或品鉴而流传至今的香方。

《金瓶梅》词话本第39回,写西门庆要到玉皇庙打醮,为官哥儿寄名送礼,就有十斤官烛、五斤沉檀马牙香,是用沉香檀香加工的马齿状香料。明代的文人墨客们也有吟香的诗句,是那个时代香文化的注脚。文徵明的《焚香》诗,写了在碧烟不动水沉清的书房里,“日长自展南华读,转觉逍遥道味生”,正是高濂描述的物外高隐,坐语《道德》的焚香读经的境界。徐渭的《香烟六首》,写燃香时的袅袅舒展的形态,“直上亭亭才伫立,斜飞冉冉忽逍遥”,描述了自己焚香赏烟时怡然自得的情境。徐渭的《香球》中还有“虮虱窠窠逃热瘴,烟云夜夜辊寒毡”的诗句,竟然写的是熏香取暖祛虱子的细节,可谓香文化中高雅中恬淡,贫困时实用的直白描述。(原所贤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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