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士铎“水升火降”治疗消渴理论探讨
发布时间:2018-02-18 00:00:00
消渴一病,早在《黄帝内经》中已有记载,后世医家多有发挥,其论治各有特色,温清消补,靡不赅备。至清代,由于温病学说的影响,医者多偏执阴虚燥热之说,使滋阴清热一法,成为治疗消渴的唯一正治大法。任继学先生及多位医家对此颇有异议。王辉先生认为单纯以阴虚燥热很难解释消渴的复杂症候群,而且临证时若一味以滋阴清热,收效良莠不齐。清代医家陈士铎在《石室密录》中提出“消渴之证,虽分上中下,而肾虚以致渴则无不同也”。同时指出,“消证非火不成也”,但火有虚实之分,主张治疗虚火当“引火”,实火要“泻”火。认为治疗消渴,重点在于纠正水火升降失常的病态,恢复“水升火降”之常态。
阴虚燥热解释消渴的不足之处
1.病因病机消渴之证,古今均认为与饮食密切相关,《素问·奇病论》言:“肥者令人内热,甘者令人中满故其气上溢,转为消渴”。而肥者多是体内有水湿痰饮之邪,根据“病痰饮者,但以温药和之”的理论,患者应是阳虚之体,怎会是阴虚燥热呢?故医家朱进忠说消渴“偏执燥热阴伤,难免胶柱鼓瑟”。
2.症状单纯的阴虚燥热,可有口干多饮,消瘦,但小便往往变现为“溲赤”,怎会有“饮一溲一”?如王辉先生在《气学与糖尿病》一书中就提及“阴虚燥热的口渴多饮,就不可能同时表现为多尿”。他提出只有在气机失调、水火升降失常的情况下才可能出现三多一少的综合症候群[1]。3.论治单纯用滋阴清热治疗消渴虽有效,但治疗失败者亦是甚多,倘若消渴后期,患者出现雀盲、痹证时,用之反使症状加重;又如在防治消渴时,古今医家都同时强调运动的重要性,“阳气者,烦劳则张”,若果真阴虚,那运动岂不是加重阴气的耗损,于理不合。如桑景武先生就提出“漫云口渴多燥热,治需温阳用真武”。
综上,消渴并非单纯的“阴虚燥热”。
水火升降失常之与消渴
1.病因病机阳火主升,阴水主降,这是阴阳水火的运动特性。但是正常人体水火运动还应符合《黄帝内经》“清阳为天,浊阴为地,地气上为云,天气下为雨,雨出地气,云出天气”的水升火降的运行特点。如果人体之阳火只升不降,人体之阴水只降不升,出现阴阳水火不相交融,就会引发消渴。诚如施今墨老先生所言:“火炎于上,阴亏于下,水火不相既济”则易发为消渴。
2.症状水不升,则虽大量饮水而渴不解;火不下行,停滞于中焦则纳亢;水不升反降,火不下引温命门,初期肾固摄尚可,则仅见小便溲数,后期肾阳虚,则见“饮一溲一”的肾虚重候。3.论治治疗消渴主要在于纠正人体水火升降失常的病态,恢复机体“水升火降”常态。如是则“水火得其平,气血得其养,何消之有”[2]?
陈士铎“水升火降”论治消渴
清明时期著名医家陈士铎在《石室秘录·内伤门》中指出“消证非火不成也”,但火有虚实之分,主张治疗虚火当“引火”,实火当“泻”火。通过“引”“泻”两种“降”火方法实现体内水火平衡来治疗消渴。首创“引火升阴汤”,方中肉桂引火归原,元参、麦冬、山茱萸补肾阴,巴戟天温肾阳,以期达到“引火归原而水气自消”,实现人体正常的水火升降平衡;对于实火所致的消渴,提出要“泻”火,主张用“合治汤”,方中车前子引火从小便而出,熟地黄、山茱萸、麦冬补肾阴,以期通过“补水而少去火,以分消水湿之气”的方法实现人体正常的火降水升生理状态[3]。
由上可以看出,陈士铎关于消渴的学术思想,主要集中在“肾”与“火”“水”上,而且主张对于消渴的“火”一定要“降”。可以根据“火”的虚实,采用“泻”“引”两种“降”的手段。但无论是“泻火”还是“引火”都是“降火”。注意这里的“降”指的是恢复人体之“火”的生理状态下应时刻满足“向下”的特性。虽然原文仅“引火升阴汤”方名中体现“水升”字样,两方均未用到明显升阴药,但殊不知“火降”亦是“水升”的一种手段,不然渴何以消?况两方中均用到熟地黄、麦冬等生阴之品,滋阴本身就能潜阳,引火下行,温煦寒水,寒水得到阳气的推动,方能上济于口。
陈士铎认为消渴之水火升降失常仅见于肾,然其他脏腑出现水火失济亦可发为消渴。如王旭高在《王旭高医案》中说消渴“乃一水不能胜五火,火气熏灼,而成三消,上渴、中饥、下则溲多,形体消削,身常怕热”。
陈士铎消渴理论的拓展
1.常见的水火升降失衡肝属木,主调达,恶抑制,内藏相火,易上炎为患;肾主水,封藏之官,具有濡润和潜藏作用;心者,阳中之阳,内寄君火,乃人体之太阳,五脏六腑均赖其得以温煦。故临床上最常见的水火升降失衡见于“肝与肾”“心与肾”之间。1.1心与肾心肾不交,心中之火称“君火”,肾中潜藏阴称“真阴”。生理状态下肾水可以涵养心阳,使其温而不烈,而君火下济肾阳,使其寒而不凝。若心火有余,蒸腾于肺则口干多饮,扰于胃则食纳亢;肾水不足,虚火上浮,熏蒸于肺胃,则见口干多饮多食;心阳虚,心火不下济肾则肾水寒,偏渗膀胱,故小便多,肾阳得不到心阳的充养,肾阳的蒸腾功能减退,则水不上乘,故口干。临证时,心火有余者可予泻火,方选黄连阿胶汤;肾水不足者可予降火,方选知柏地黄丸;肾阳虚消渴者可予引火,方选肾气丸。
1.2肝与肾肝为风木,主生发,肾者主蛰,封藏之本。肝藏血,肾藏精,精血同源,故肝肾同源。肾水可以潜伏肝阳,防止其上亢而为患。
若情志郁结,久而化热,酿生肝火,胃乃阳明燥腑,同气相求,胃火独亢,导致多食易饥;思虑过度,暗耗肝血,肝肾同源,久之肾阴不足,肝阳愈亢。故肝火亢盛可予泻火,方选柴胡疏肝散,如冯兴中先生治疗消渴喜欢从肝论治[4];肾虚肝亢致消者则平肝潜阳,方选杞菊地黄丸。
2.其他脏腑间的水火失衡消渴发病与胃、大肠、肾均密切相关。
2.1胃火与胃阴胃火有余则清泻胃火,可予白虎加人参汤[5];胃阴不足的消渴可予沙参麦冬汤。
2.2胃与肾胃火有余,肾阴不足者,可予玉女煎滋阴泻火。
2.3胃与大肠胃与大肠同属阳明燥土。“二阳结谓之消”,燥热偏重予麻子仁丸泻热;纯津亏者予增液汤。
2.4肾阴与肾阳肾阴虚予左归丸,壮水之主以制阳光;肾阳虚予右归丸,益火之源以消阴翳。共同实现体内水火的平衡。
总之,消渴发病的机制是体内水火升降失常。
“水升火降”是治疗消渴的大法。降火的方式可以根据火的虚实不同,可以采用“泻火”“引火”。泻火的手段既包含“泻火”本身,如药物石膏,又包含“清热”,如药物黄连、知母、牡丹皮,还包括“泄热”,如药物大黄,除此之外,“通淋”药物亦属“泻火”药,如和沉汤中的车前子及肾气丸中的泽泻、茯苓;“引火”包括引火归原,如药物肉桂,还包括“潜阳”,如杞菊地黄丸中的菊花,其他如牛膝等。升水的方式亦有多种,除“滋阴”“养血”药,如沙参、麦冬,熟地黄、阿胶、白芍本身外,“益气”亦是升阴的一种重要手段,“阴得阳升则化生无穷”,常见的益气生津药如白虎加人参汤中的人参,六味地黄丸中的山药;升阴还包括“升阴”,如黄芪、柴胡等药物都具有上行之特性。祝谌予及施今墨先生治疗消渴是喜欢用“苍术配元参”“黄芪配山药”,正是体现“升阴”治疗消渴的学术思想。
历代医家有关消渴与水升火降的论述
张仲景在《金匮要略》中创立的白虎加人参汤、肾气丸是治疗消渴的特效方。前方以石膏、知母泻胃火、生地黄滋阴,后方以六味地黄丸补肾水,桂附温阳化气,像极“引火升阴汤”之组成。两方都同时体现升水降火之意;张景岳在《景岳全书》中论述消渴中提及“若阳虚则阴无以生,气虚则精无以化,使非水火共济,何益之有”;桑景武喜欢用真武汤治疗消渴,且屡试不爽,于是总结出“消渴乃阳虚气不化津,津不上达则口渴,有降无升,故小便清长”;王旭高在《王旭高医案》中说消渴“乃一水不能胜五火,火气熏灼,而成三消,上渴、中饥、下则溲多,形体消削,身常怕热”。治疗上擅长用石膏、天花粉、知母、川黄连清肺胃心肝大肠之火,以生地黄、沙参、五味子滋肾水,加用牡蛎镇潜浮阳。
综上,人体水火升降失常是导致消渴的根本原因。但气是构成人体的本原,水火运动失常必然是在人体气机紊乱基础上发生的,故治疗消渴除要恢复“水升火降”外,重视条畅气机也是十分重要的。
来源:中华中医药杂志作者:张海丽倪海祥秦铮然吴巧敏沈旭君