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黄帝内经》胆胃同治的理论探讨
发布时间:2018-02-17 00:00:00
胆胃同治法,是指针对因胆胃生理功能失常而引起的一些疾病,采取同时治胆和治胃,以使失衡的脏腑生理机能恢复正常的一种治法。胆胃同治理论的提出,渊源于《黄帝内经》(以下简称《内经》),并在后世的发展应用中不断得到完善,成为胆胃相关疾病论治的重要指导,丰富了中医脏腑同治的理论内涵。
胆胃同治的理论渊源
胆胃同治理论渊源于两千多年前的《内经》。如《灵枢·四时气》中记载:“善呕,呕有苦,长太息,心中憺憺,恐人将捕之,邪在胆,逆在胃,胆液泄则口苦,胃气逆则呕苦,故曰呕胆。取三里以下胃气逆,则刺少阳血络以闭胆逆,却调其虚实,以去其邪”[1]。这段内容详细论述了呕胆的病因病机、临床表现和治疗原则,指出胆胃可同病,胆气逆在胃,导致胃失和降,以致出现善呕,呕有苦,长太息,心中憺憺,恐人将捕之诸病症表现;治疗上应采取针足三里穴以下胃气之逆,刺少阳经之血络以闭胆逆,胆胃同治,从而达到调其虚实,以去其邪的目的。可以说是《内经》在认识到胆胃同病的基础上,首次提出的胆胃同治方法。虽然经文原意是针对抑胆降胃的针刺方法,但是从其表述中已然可以明确具有了胆胃同治这一思想,应是胆胃同治理论的最早发源地。此外,《内经》关于胆、胃之间的生理、病理关系阐述也为后世胆胃相关、胆胃同治理论的形成与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。如李东垣的《脾胃论》云:“胆者,少阳春生之气,春气升则万物化安,故胆气升则余脏从之。胆气不升,则飧泄、肠辟不一而起矣”。其学说的渊源来自于《内经》之胆为阳木,其象应春,如是者不一而足。
胆胃同治的理论基础
中医对胆胃关系的认识,渊源于《内经》,又得到后世医家不断补充完善。
胃属阳明,胆属少阳,均属阳腑,同气相求。再者,胆与胃,一是生机之源,一是后天之本。脾胃同居中焦,中焦如沤,是气血营卫之发源地,中焦受少阴之胆气方能取汁化赤而为血。胃喜温暖柔润,须赖少火之温煦,少火之生发亦受胃气之资助。胃气以降为和,除赖肺的肃降,还借胆之转枢,若胆失条达则浊阴不降。胆与胃相互促进,同气相求,则平若权衡;如失其调和,同性相斥,则反若冰炭。
《内经》对胆胃解剖位置的相关性虽然没有明确的记载,但是通过胆附于肝之短叶间,以及“脾与胃以膜相连”等相关论述,说明胃居横膈下,并且与脾毗邻;胆也居横膈下与肝相附,胆与胃位置相近,且胆囊开口于十二指肠,胆囊与胃都与十二指肠这一管道相通,十二指肠构成了胆囊与胃的交会点。在五行属性方面,胆属木,胃属土,两者之间存在相克的关系,即木克土现象。如胆气疏泄,有助于胃的受纳腐熟功能,胃气和降,有助于胆汁正常下行。病理状态下,若木对土过度制约或克制,则称木乘土。相乘有“太过”和“不及”两种原因,即“木旺乘土”“土虚木乘”。若胃气上逆,可致胆汁随之上逆出现口苦、嗳气、泛酸、呕吐黄绿苦水等症状,说明了胆胃之间的相互资生制约和疾病传变关系。因此,胆与胃在解剖上位置相近,五行上木土相制,生理上休戚相关,病理亦相互影响,从而为胆胃同治理论的构建奠定了坚实的基础。
从经络的联系来看,胆属足少阳经,其经脉走向从耳前经过,行之侧身,通过横隔络肝属胆,分支出于少腹两侧及腹股沟部;胃属足阳明经,其经脉亦从耳前经过,通过横隔络脾属胃,分支通过脐旁进入少腹,两者在耳前及少腹部相互交会重叠,交会于上关穴、气关穴,因此其运行的气血津液可以相互贯通。生理情况下起到相互交换与补充营养物质等作用。再者,阳明经多气多血,胃经为十二经之长,阳明经的盛衰也直接影响到其他经脉气血的盛衰。《灵枢·经脉》中记载:“胃足阳明之脉,起于鼻,出大迎,循颊车……其支者,从大迎前下人迎,循喉咙,入缺盆,下隔,属胃络脾……其直者,从缺盆下乳内廉,下挟脐,入气街中”,“胆足少阳之脉,起于目锐毗……其支者,别锐毗,下大迎,合于手少阳,抵于颇,下加颊车,下颈,合缺盆,以下胸中,贯隔,络肝属胆循胁里,出气街”。由此可见,胆胃通过脉络会于大迎、颊车、缺盆、气街四穴而构成关连。所以,胆胃在经脉循行上是密切相关的。
生理功能上,胆胃协同完成消化吸收水谷精微,化生气血,升降气机,共同维持人体气血阴阳的生化与平衡。如唐容川在《中西汇通医经精义》中指出:“西医谓肝生胆汁,入胃化谷,即《黄帝内经》木能疏土之意”。《读医随笔》也强调说:“六腑无此胆汁则失其传化之能”。可以看出,胆胃协同在人体消化吸收过程中的重要性。其次,胆属少阳,少阳之火是少火的一部分,少火生气,充斥表里,温煦全身。胃喜温暖柔润,须赖少火之温煦,说明胆内所寄相火还可以参与脾胃的腐熟水谷,共同为后天之本化生气血提供动力。如《血证论》云:“胆与肝连,司相火……相火之宣布于三焦,而寄居在胆府……且胆中相火,如不亢烈,则为清阳之木气,上升于胃,胃土得其疏达,故水谷化;亢烈,则清阳遏郁,脾胃不和”。指出胃土依赖胆中相火的温煦和胆气的疏泄条达之性,水谷方能化为气血津液,布散全身脏腑经脉。
从气机升降的角度看,肝胆脾胃同居中焦,胆胃同属六腑,具有“以通为用,以降为顺”的生理特点。胆为中清之腑,胆气主升发疏泄,助胆汁通泄胆火下降;胃主受纳,胃气通降以降为和。因此,胆胃在气机运动上都能升降,但胆气以升为主,胃气以降为主。《医学求是》记载:“少阳为中气之枢纽,枢轴运动,中气得以运行”,论述了少阳之气对中焦脾胃运化功能的重要作用。古谓“胆宜沉降”,指的是胆汁、胆火宜沉降。生理情况下,胆汁在肝胆之气疏泄作用下下输入小肠,以助水谷的进一步消化吸收,但胆汁的下达须借胃气通降下行之力。胆汁助胃加强腐熟消化能力,胃蠕动作用加强,反过来亦能助胃之通降。胃的受纳通降功能正常,又有利于胆气疏泄,胆汁排泄。胆胃在升降关系上表现为胆中清气引胃气上行受纳水谷,胃中浊气引胆汁下降以助消化,升中有降,降中有升,胆胃谐和,则疏达通降平衡协调。
再从精神情志方面分析,胆与胃也是与精神情志活动相关的重要器官,共同协助完成正常的决断思维等活动。《素向·灵兰秘典论》云:“胆者,中正之官,决断出焉”。《灵枢·邪气脏腑病形》记载:“胆病者,善太息,口苦,呕宿汁,心下憺憺,恐人将捕之”。说明了正常情况下胆气具有主持决断的作用,而病理情况下胆若有病,也可见心悸不宁、惊恐易惊等情志异常之症。而胃主受纳通降,为后天气血生化的重要器官,能营养心神、畅达情志;病理情况下,胃不和降则阳明气逆,上扰神明,可引起精神情志不安,出现不寐失眠诸症。故《素问·逆调论》云:“胃不和则卧不安”,《素问·诊要经终论》云:“阳明终者,口目动作,善惊,妄言,色黄,其上下经盛,不仁则终矣”。指出卧不安、善惊、妄言,以及昏迷、癫狂等神志病变皆与胃的功能失调密切相关,也为分析胆胃在精神神志方面的紧密联系提供了理论基础。
胆胃同治的临床基础
1.胆病及胃早在《内经》中就有关于胆病及胃的记载,也为临床分析胆胃同病提供了依据。如《灵枢·四时气》云:“邪在胆,逆在胃。胆液泄则口苦,胃气逆则呕苦,故曰呕胆”。最早记载了胆胃之间病理影响,即胆邪犯胃致胃失和降。临床上胆病在先,进而影响胃的病例很多。如胆囊炎、胆石症患者,常出现脘腹胀满、恶心、呕吐等胃失和降的症状。胆病及胃可分为两种情况,一是木不疏土,二是木旺乘土。生理情况下,胆汁在肝胆疏泄作用下,排泄入小肠助脾胃进一步消化吸收,如《读医随笔》云:“六腑无此胆汁则失其传化之能”。若肝胆气郁,疏泄功能失职,胆汁不能及时排泄,则影响脾的运化、胃的受纳腐熟,出现腹胀、恶心、不欲食、腹泻等症状,即“木不疏土”的表现。如《脾胃论》云:“胆气不升,则飧泻、肠澼不一而起矣”。另一种情况,若肝胆疏泄太过,胆气冲逆克犯中土可致胃气上逆,或者胆火亢盛犯胃致胃失和降,即“肝胆之火,移入于胃”,多属于实证[2]。如《素问·至真要大论》记载:“少阳之胜,热客于胃,呕酸、善饥”。
2.胃病及胆《内经》也有关于胃病及胆的明确论述,如《素问·气厥论》云:“胃移热于胆,亦曰食亦”[3]。指出胃中有热可以移热于胆腑,使胆失疏泄,胆汁不能正常排泄,影响消化吸收,出现多食反瘦、胁痛等证候。有关其病变传变的原因,一方面因饮食不节,过食肥甘,损伤脾胃,湿热内生,郁于肝胆,使肝胆失于疏泄致病。再则,胃失和降,胃中郁火也可影响胆腑决断功能,使胆中相火上炎引起心烦、干呕、惊悸、眩晕等。如《素灵微蕴》载:“胃逆则甲木无下行之路,甲木化气于相火,相火上炎,是以胸膈烦热”。“以土虚胃逆,碍甲木下行之路,胃口痞塞,浊气不降”。均说明胃腑失于通降可以病及于胆。临床上胃病及胆的例子很多,如胃气虚则胆气无以泄,胃气热则胆气热,胃气滞则胆亦滞,胃气上逆胆气亦逆等。
3.胆胃同病无论是胆病及胃,抑或是胃病及胆,其最终的结果总归是胆胃同病。除此以外,临床上胆胃同时发病的也不少。如《伤寒论》中的大柴胡汤证,主治少阳阳明合病,临床常用于治疗胃胀、胃痛、胆胀、胁痛等脾胃肝胆疾病[4]。又如黄疸病证,清代叶天士《临证指南医案》指出:“阳黄之作,湿从火化,瘀热在里,胆热液泄,与胃之浊气共并,上不得越,下不得泄,薰蒸遏郁,侵于肺,则身目俱黄”。论述了阳黄的发病病机,胆汁外溢与胃中浊气合并发致身目俱黄,胆胃同病是其根本。现代医学临床上胆胃同病的病例也有很多,如有资料表明:胃病患者,经B超诊断兼有胆病者占35%;而胆病患者,经内镜或X线钡餐检查兼有慢性胃炎、溃疡病等胃病者占40%[5]。一般认为,胆胃同时发病多与肝胆气郁,疏泄失利,脾失健运,胃气不和,湿浊中蕴有关;通降是胆与胃生理上的共同要求,通降一旦失司,就会成为胆胃同病的病理基础,从而表现为腹部胀满疼痛、胃脘灼热、嗳气吞酸、恶心欲吐等。
胆胃同治的理论内涵
早在《灵枢·四时气》篇中就记载:“取三里以下胃气逆,则刺少阳血络以闭胆逆,却调其虚实,以去其邪”,提出了针对胆胃同病者应采取抑胆降胃的针刺疗法。胆主疏泄,胃主通降,胆胃病的基本病机以胆气失于疏泄,胃失和降而致胆胃不和者居多,故疏肝利胆、和胃降逆为治疗常法。
然而,临床上因胆胃生理功能失常而引起的内科疾病很多,证候繁多,病机复杂,治疗应根据具体的病机采取不同的治法方能取效。胆之为病具有易郁易虚易化热化火等病理特点,临床有虚、实、寒、热之别,治疗有利胆、清胆、泄胆、疏胆、温胆、补胆、润胆、凉胆等法;胃为阳明燥土,性喜润降,病理特点易热易燥易滞,气机最易上逆,临床亦有寒、热、虚、实之别,治疗有和胃、清胃、温胃、降胃、益胃、泄胃等法。因此,胆胃同治的理论内涵,在《内经》以后,经过历代医家的充实发明,大致可归纳为以下八法。
1.清胆和胃法适用于少阳胆热偏重,兼有湿热痰浊内阻证。病机多因湿热阻于少阳胆与三焦,气机不畅,胆中相火上炎,少阳枢机不利,胆经郁热偏重,胆热痰浊横逆犯胃所致。证见恶寒发热,胁下痛胀,吐酸苦水,或呕黄涎而黏,干呕呃逆,胸胁胀痛,舌红苔白腻,间现黄色,脉滑数等。代表方如蒿芩清胆汤。常用药有:青蒿、竹茹、法夏、茯苓、黄芩、枳壳、滑石、青黛、陈皮等。
2.温胆降胃法适用于胆虚气逆,痰热上扰所致不眠、惊悸、眩晕、癫痫等证。病机多因素体胆气不足或体虚、病后,由情志不遂,胆虚生寒,气郁生痰,痰浊内扰所致。证见胸闷呕恶,虚烦不眠,食纳不振,心虚烦闷,坐卧不宁,胆怯易惊,眩晕,睡眠多梦,苔白腻、脉弦滑等。代表方如温胆汤或十味温胆汤加减。常用药如半夏、胆南星、石菖蒲、枳实、陈皮、竹茹、远志、人参、茯苓、五味子等。
3.利胆和胃法适用于肝气郁结,胆气不疏,胆汁不能随胃气下降,胆汁郁积上逆犯胃致胆胃不和证。病机多因肝胆疏泄功能失职,胆汁流注不循常道,影响脾胃功能失和,临床多应用于胆汁反流性胃炎、胆囊炎、胆石症等。症见上腹胃脘胀痛、隐痛连及右胁,胸闷呕恶,嗳气呃逆,口苦、吞酸嘈杂,舌红苔黄厚腻,脉弦等。代表方如四逆散和茵陈蒿汤加减。常用药有柴胡、郁金、金钱草、茵陈、枳壳、虎杖、制大黄、栀子、黄芩、蒲公英、白芍、甘草等。
4.润胆益胃法适用于胆液亏损,胃阴不足证。病机多为肝阴肝血不足,胆汁生成不足,胆液亏损,阴虚生火,相火过亢,进一步耗伤胃阴,胃失濡润,气机上逆。证见胃脘灼热隐痛,口燥咽干,干呕呃逆,饥不欲食,夜寐不安,大便干结,舌红少津,脉细数等。代表方如润胆汤合益胃汤加减。常用药有知母、白芍、当归、生地黄、女贞子、麦冬、北沙参、生地黄、玉竹、柴胡、郁金等。
5.疏胆安胃法适用于胆气抑郁不舒,胃气郁滞证。病机多为病情反复,情绪抑郁,胆失条达,气机郁滞所致。证见脘胁胀痛,攻窜不定,嗳气,善太息,烦躁易怒,食后腹胀,常随情绪波动而增减,舌淡苔薄,脉弦等。代表方如柴胡疏肝散合枳术丸加减。常用药有柴胡、香附、川芎、陈皮、白芍、枳实、神曲、白术、荷叶等。
6.凉胆清胃法适用于胆火炽盛,胃火循经上攻证。病机多为平素嗜食肥甘厚腻,湿热之邪蕴结肝胆,扰及胆腑,胆中相火妄动,胆火偏盛,引动胃中积热循经上炎所致。证见脾气暴怒,眩晕,坐卧不宁,心烦燥乱,牙痛或牙宣出血,口气热臭,喜冷饮,舌红苔黄,脉滑数等。代表方如清肝凉胆汤合清胃散加减。常用药有白芍、川芎、当归、柴胡、山栀、牡丹皮、龙胆草、黄连、生地黄等。
7.补胆温胃法适用于胆虚气怯,脾胃虚寒证。病机多为七情内伤或气虚累及胆腑,胆虚不主决断,素体气血亏虚,脏腑虚寒失于温养所致。证见心虚胆怯,常易惊恐,遇事不决,夜寐不安,多梦易醒,气短乏力,脘腹喜温喜按,怕冷,泛吐清水,大便溏,舌淡苔白,脉细软无力。代表方如安神定志丸合黄芪建中汤加减。常用药有龙齿、琥珀、远志、酸枣仁、茯神、人参、黄芪、山药、桂枝、白芍、大枣等。
8.通胆调胃法适用于胆气郁闭、脾胃失和证。病机多为邪犯少阳,胆气疏泄通降郁闭,化火而上炎,影响脾胃功能失和。证见胃脘胀满疼痛,郁郁微烦,善太息,胁肋及心下痞硬,恶心呕吐,口苦,大便秘结,舌质红苔黄腻,脉弦数有力等。代表方如四逆散合大柴胡汤加减。常用药有柴胡、香附、枳实、栀子、黄芩、黄连、青皮、郁金、芍药、半夏、大黄、木香等。《内经》胆胃同治理论源远流长,内涵丰富,既具有深厚的理论基础,也具有广泛的临床应用价值,对后世胆胃病、神志病及相关内科疾病的治疗均有重要指导作用,值得进一步深入研究,发扬光大。
来源:中华中医药杂志作者:郑红斌水楠楠石卉琴